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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麒,三十年了,總在不經意的時候想到你。

中午醒來時,想著我要買的東西該到SOGO或是新光三越去找,突然又想,新光是誰家的,喔!吳家的,吳火獅,嗯~~~跟吳火獅有關的,是什麼?對了,當年西門町的獅子林,因為吳火獅,所以叫獅子林。記憶總是在某些無預警的狀況下被打開,這時,腦子裡浮出來的影像,是你。那是好久好久以前,我們一群人那天不知道看了什麼電影,從手扶梯下到一樓時,你在我右前方,側著身子,轉頭看了在你後上方的我,對我笑了笑,我還記得映在你身後,外面的光線。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印象。

認識在小貓小狗的年紀,那時,髮禁、舞禁都沒開,我們還都是小孩子,愛玩、愛跳舞。那一段時間,我們這群舞棍,哪裡有舞會就往哪裡鑽。是在什麼狀況遇見你們這群人,已經不記得了。只記得兩群人常碰在一起。你們那群人裡的四個,最會跳舞的,有自己的團,每次在舞池裡總是讓人全部閃邊,把空間讓出來。
那時,兩群人,加起來十幾個,除了你、我、小杜最常窩在一起打打鬧鬧。小杜是愛耍寶的,而你,個子最高最壯,卻也最靦腆、不多話,我總愛跟小杜一起作弄你。直到有人告訴我,你喜歡我。我不記得自己當時的反應,只記得,對當時的我來說,我並沒有想要跟誰「在一起」。還記得你寫過幾次信,回了沒有,也不記得了。

後來,兩群人漸行漸遠,漸漸從少見面到沒連絡。直到一年多後,我接到小杜的卡片。失聯了那麼久,收到你們訊息是驚喜的的。卡片裡,只要我趕緊跟他連絡。
當我打電話給小杜時,已經是隔了幾天,在景美街邊的公共電話。小杜先問我,某天有沒有空,我還記得我高興地問他,是不是要約見面?問你們大家好不好?小杜說,大家都很好,只是想知道我那天是不是有空,可以去參加你的告別式。
「家麒死了,車禍,脊椎摔斷,當場死的,連對面憲兵隊的人跑出來急救都來不及!」這是我記得的內容。我跟小杜再確認一次日期、時間。那時我哭了嗎?已經不記得了。

告別式那天,天氣很好,我在殯儀館前,站了好一會兒,我希望你們會跳出來,告訴我這只是一場玩笑,即使是個惡劣的玩笑,我會生氣,會狠狠地揍你們,但不會哭。但事實就在眼前,我在門口望著禮堂裡,相片裡你的面孔如此年輕,我不知道該逃到哪裡!
小杜看見了我,他說:「別哭,家麒會很高興你來看他,他不會希望你哭。」我咬著牙,不記得整個儀式的過程,只記得瞻仰遺容時,小杜捏著我的手,我提醒自己不哭!
「家麒當時真的想追妳!」那天,我們在你家裡時,小杜告訴我。「我們哥兒們從小一起長大,家麒一直都是最憨直的,你也是個直性子,我們都想撮合你們。」他告訴我車禍發生時的狀況,連救都來不及,我只想著:你痛不痛?小杜問我想不想帶你的東西回去,我搖搖頭,告訴他:我有家麒寫給我的信。
或許因為年輕,生活裡太多的東西會淹沒記憶。直到五年後,我發生了狀況幾乎跟你相同的車禍。在我從機車後座彈起,摔到馬路中間,翻滾間看到後方來車的車燈時,我唯一想到的是你的名字。在那面臨死亡的瞬間,我終於了解那種恐懼。當我躺在地上,認知到後方來車沒有從我身上輾過,我忍住全身的痛坐起來,知道自己還活著,我抬頭大喊出聲,然後倒下,哭了起來。旁邊幫忙的人忙著安慰我,或許他們會以為,我哭是因為我斷了腿的痛,但是,他們不知道,那是因為我高興自己還活著,還可以感覺身上的痛。

或許,從那個時候起,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變了吧?住院時,每次護士來換藥,那些覆著紗布的傷口一再被撕開,我從不喊疼,還邊跟實習小護士開玩笑,叫她們不要緊張。醫生巡房時,我還跟醫生要求可不可以留下骨折的碎片,因為我想把它弄成項鍊墜子戴。家麒,我才知道,活著真好!直到第二年我去拆鋼夾,護士都還記得我:最皮,又最開心的病人。她們這樣叫我。
在那之後,曾有一段時間,我總預感著,我會在人群中再看到你。雖然你的死亡是那麼真實,但我卻依然這樣期望著。而你的名字,在獅子林手扶梯你回頭看我的樣子,總在不經意時,掠過我的思緒。

我不知我對於跳舞的狂熱,對於那些執著於舞蹈熱忱的人,總忍不住爲他們喝采,是不是與你有關?對生命裡很多的解釋跟珍惜,是不是與你有關?心裡一直期待可以遇見一個憨直的人,是不是與你有關?我從沒在心裡問你好不好?你的生命結束在純淨的年紀,不論如何你一定會好,不是嗎?

家麒,我MP3裡一直有這首歌,而你是我聽這首歌時的唯一想念,只是想讓你知道,我沒忘記過你!

--- 涂家麒,逝於十九歲,純真的年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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